礦工的女兒 上進的決心

李芬蘭 新竹  竹北 50+

出生在平溪的礦區,一個充滿煤嘈雜機械聲與煤煙味的地方。在李芬蘭的童年記憶裡,最深刻的是常常跑到礦場外等著爸爸。「不過」她說:「每個人都一樣黑,根本認不出來哪一個人才是我爸爸。」

李爸爸是入贅的女婿,這在那個年代的社會眼光中常帶著些許異樣。他或許因為這層關係產生自卑,加上長年在黑暗、危險的礦坑中工作,內心積壓的憤怒無處宣洩,轉而將情緒發洩在家庭裡。他經常喝酒、賭博,甚至流連外地女人,回到家便暴怒不止,經常對妻子與幾個孩子拳腳相向。

有一年,父親因為礦災背部受傷,住院整整半年。不久後,採礦公司的營運執照被吊銷,他也因此失業。這樣的打擊讓他的情緒更加不穩。有一次,他又在家中失控怒吼,哥哥忍無可忍,終於站出來與他對峙。眼見兩人即將釀成大禍,母親毅然決定帶著孩子們搬離這個家,逃出那片充滿暴力與陰影的空間。

回憶這一切,李芬蘭說:「其實對於爸爸失業這件事,我是心存感激的。如果不是那次轉折,我們也許永遠困在那個泥淖裡。媽媽帶我們搬走,才讓我們有了重新選擇命運的機會。」

李芬蘭國中畢業後,順利考上了中正高中,這對來自貧困家庭的她而言,是難得的機會。但就在她滿懷期待準備入學時,媽媽卻含淚勸她改讀台北商專的夜補校。「妳讀夜校,白天可以去打工,多少幫忙一點家裡。」媽媽的話中藏著懇求與無奈。

於是,她開始了白天在襪子工廠打工、晚上上課的日子。每天早上天未亮就出門,搭著車從深坑前往工廠,下班後再匆匆趕往學校上課。那時的交通並不便利,晚上下課回到家時常已是晚上十一點。那段期間媽媽每天為她準備三個便當,從來沒有機會可以好好坐下來吃一餐。

台北商專夜校畢業後,她順利進入新竹科學園區,擔任業務助理,穩穩踏出了職涯的第一步。結婚後,她將重心轉向家庭,全心照顧孩子,等到孩子即將上小學時,才開始重新思考人生的下個階段。她回頭檢視自己的專業背景,由於自己讀的是國貿相關課程,對金融知識有些基礎,於是決定從金融證照考起。她一步步從銀行類證照考到證券業,再到保險領域,國內的證照考完後又挑戰國外證照。幾年下來,她總共累積了十八張證照,涵蓋不同的專業領域。

這些證照不僅是她努力的證明,更是她職場自信的來源。她說,這樣的過程讓她發現,年齡與背景並不是限制,持續學習與堅持,才是真正讓人跨越障礙的力量。等到兒子升上高中,她又報考研究所,進一步深化自己的學術與實務能力。畢業後,她持續進修並考取高齡照顧相關證照,成立協會,積極投入高齡照顧與教育工作。

李芬蘭從未對自己的成長背景抱怨。儘管童年充滿創傷與壓力,她始終選擇以理解與寬容的心看待過去。她的父親在四十幾歲時突然回到家庭,當時一家人早已分散多年,然而她卻選擇接納了這位曾帶來無數陰影的男人。她知道,父親的過錯並不代表他全然沒有值得肯定的地方。他雖然脾氣暴躁、生活放縱,但卻是一個極為重視親情與孝順的人。每逢清明、冬至,無論身處何方,父親總會回來祭拜祖先,從不缺席。

更讓她難忘的是,在自己訂婚的那一天,父親得知未來婆婆是植物人,婚後生活可能充滿困難時,竟當場淚流不止。那一刻,李芬蘭第一次真正感受到父親心中的柔軟與對女兒的擔憂。這樣的情感雖遲來,卻誠摯動人。

她常想起母親對她說過的一句話:「父母不能選擇,受傷生病也不是自己願意的。」媽媽都能放下,自己也應該放下。媽媽又說:「夫妻之間最重要的就是溝通」,而這也是她和丈夫多年來能夠平穩相處的核心原則。

如今的李芬蘭,將這份體悟延伸到她的教育理念中。她相信「言教不如身教」,再多的說教都不如身體力行。她希望孩子們從自己身上學會堅持、尊重與包容,因為這才是最深遠的傳承。對她而言,真正的上進,不只是學歷與工作上的追求,更是在風雨人生中,仍選擇成為一個溫柔而堅定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