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口的故事 – 因禍得福

「阿妹,我知道一個地方有斜坡,腳踏車溜下來很快喔!超刺激的!要去嗎?」大我一歲的哥哥問
「好!」從小哥哥走到哪跟到哪,家人都說我玩得跟男孩子一樣野

探險

記得那是國小一年級的暑假最後幾天,不同於同學們暑假安排各種夏令營、安親班爸媽或許是想要我們有開心、盡情玩耍的暑假,又或著家裡經濟狀況不允許從國小起,我與哥哥的暑假都是兩個人在家,自己找事做、找樂子玩。
要出門騎車,但家裡只有一台腳踏車哥哥不知道去哪裡跟朋友借一台幾乎全新紫色淑女車,按煞車還會「ㄍㄧ」的街頭巷尾都聽得到我就騎著家裡的銀色鋼管車,輪胎皮還是藍色的,以外觀來說十分帥氣唯一不足的,大概是這台煞車線全斷,手按煞車完全沒有作用或許是拿到這台車就長這樣子,絲毫沒有懷疑過,且平時用鞋底煞車就很足夠了!


「出發!跟著我騎喔」趁著白天爸媽去上班,哥哥偷偷帶我離家探險,去尋找傳說中很刺激的斜坡
跟著哥哥走,騎過家附近松德路的夜市區,白天的夜市空蕩蕩的,地板上還有晚上繁華熱鬧的-垃圾與油漬,臭臭的!


走到車水馬龍的信義路,轉個彎,眼前是個小斜坡大概10公尺而已,「還沒到!前面還有更大、更長的。衝啊!」哥哥回頭向我大喊看了很多卡通的我們,覺得自己是爆走兄弟,超熱血
兩個人站起來騎,奮力的踩踏板,身旁的風景,從花花綠綠的店家變成青苔滿滿的山壁,我們的大口喘氣,伴隨著蟲鳴鳥叫我們到了象山周邊的台北市立療養院(現在的台北市立聯合醫院松德院區)

市立療養院在小學附近,每天經過都可以看見這一棟黃黃、方方正正的建築物,理所當然地站在綠色的山腰上,旁邊什麼都沒有,看起來有點孤單。
爸媽都會告誡我們不可以靠近,因為這裡是住精神病患的地方每次經過,隔著汽車車窗仰望這神秘的建築物

這裡,是不被大人允許來的地方

沒告訴爸媽偷跑出來到了一處都市小孩曾未見過的清幽靜謐放眼望去無車、無人
去大人口中的禁地,是一種冒險緊張、興奮,這應該就是長大的感覺吧!
「到了!你看」哥哥往前指在療養院前的大斜坡大概有30-40公尺長,至少15-20%陡,寬度大約8公尺向上仰望「哇!跟公園的溜滑梯差不多斜」左邊是山壁停了一些車輛,右邊沒有護欄外側是防洪的大水溝車道大概只剩下三公尺寬度

刺激

「從上面滑下來速度超快的!很刺激喔」哥哥指著斜坡說「要牽上去到最上面鐵門那裡,滑~~下來!反正沒有車也沒有人,不煞車可以滑很快很遠」哥哥繼續說明
「我不敢」愛哭又愛跟的我皺起眉頭拒絕,每次都很掃興「吼,又不會怎樣,很好玩耶」麻煩鬼又出現,哥哥覺得很掃興「那你從一半就好」哥哥提議

斜坡太陡騎不上去,哥哥示範推著腳踏車一步一步往上,我也趕緊跟著大概走了十公尺停下來,哥哥把車子調了頭坐上去「你看喔!就這樣」哥哥腳放上踏板連踩都不用踩,就這樣咻~的溜下去「你看,很好玩吧」哥哥在斜坡下大喊,
「換你!」我也依樣畫葫蘆,小心翼翼的把一腳放上,鼓起勇氣另一腳也放上

「好快,風好大,而且肚子癢癢的!!!」溜下去後很興奮的跟哥哥說「對吧,你看!我就說吧」哥哥得意的

就像我們兩個專屬的秘密基地一樣,沒有任何人、任何車出現
推車上斜坡、溜下來推車上斜坡、溜下來推車上斜坡、溜下來推車上斜坡、溜下來推車上斜坡、溜下來
「啊啊啊啊~好快喔!」「超刺激的!」「炫風衝鋒,龍!捲!風!」「衝啊!」
每次我都多挑戰一點,一次比一次推的地方高但我還是膽小,每次只多前進10幾公分,哥哥已經快要挑戰到最高點的鐵門了


推車上斜坡、溜下來推車上斜坡、溜下來推車上斜坡、溜下來推車上斜坡、溜下來推車上斜坡、溜下來…..不知道玩了幾趟,玩了多久
差不多到了要回家的時間,「阿妹,你要不要來挑戰最高這邊一次?我們要回家了喔」已經從最高點鐵門不曉得溜下來幾次哥哥問
我點點頭,跟著哥哥把車推到鐵門處「好高喔!」膽小的我還是忍不住「就跟剛才一樣而已啦!」哥哥說「對啊,其實就剛剛一樣而已」我心想,
調車頭面向下坡,反正最後一次了我們一起坐上車,一隻腳在踏板上、一隻腳放在地面,腳踏車微微傾斜,就像帥氣的賽車選手在起跑線一樣
「我下去,你就跟著,我們就直接回家」哥哥轉頭交代我「好!」
50公尺的斜坡,哥哥一出發大概3秒,我也帥氣的把腳放在踏板上「耶!好快!」速度越來越快,想閉眼睛,為了看路又硬是把雙眼睜開「看著哥哥就不會怕了!」緊盯著哥哥的紫色腳踏車,原本小小的車,也越來越近

突然!路正中間出現了一個人!一邊是路邊停放的車子、一邊高低落差超過十公尺的大水溝「額!!!怎麼辦!!!!」

意外

———等到我有印象時,我趴在地上,抬頭看看見哥哥面朝下的趴在一台車旁,頭還在車頂下方紫色的車子倒在左側,籃子毀了
接著,療養院的叔叔,跑出來看,又趕快把我哥哥抱起來

———忘記我如何站起來的….等到我再有印象,我已經在傳說中不可以進去的市立療養院裡
哥哥和我站在鏡子前,我右臉頰整臉擦傷,「看來剛才是用臉著地煞車的」
黑黑的石頭卡在皮膚裡、鮮紅色的血不停滲出,該說是血肉模糊、還是髒,也搞不清楚我看著鏡子裡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臉,卻沒有感覺到痛

「這個不能用OK繃貼起來嗎?這樣媽媽會發現啦」哥哥急到快哭了偷跑出來沒說、跟朋友借的新腳踏車壞掉、妹妹還受傷成這樣,這樣回去應該少不了一頓打
「這個貼不起來啦,要去醫院啦」療養院的叔叔在旁邊說———忘記發生什麼事,最後我們坐上計程車哥哥還跟療養院的叔叔說:「可是我們沒有錢」

結局


———等到我再有印象,我已經在國泰醫院急診室病床上我在手術燈下媽媽在旁邊,聽到要用牙刷刷傷口,媽媽哭了
接著我被一堆護理師抓著雙手雙腳制伏在床上,醫生在刷傷口我已經哭到沙啞,放棄掙扎
整個右臉頰擦傷、右側鼻子下方與上嘴唇縫好幾針、上唇繫帶斷了7歲的哥哥可能身體健壯,完全沒事———回家後沒被打,我沒有、哥哥也沒有
不僅如此平常要什麼都不准的媽媽,竟然說要買新的腳踏車!隔幾天開學,平常工作忙,連小一入學都沒有進過學校的媽媽竟然帶我進學校!因為吃東西不方便,我每天都可以帶6、7罐很多養樂多去學校喝還有家裡會特別準備一個「我的」杯子與吸管,讓我喝水
平常下班後像打仗一樣,來衝衝去衝衝的媽媽在受傷後好一陣子,每天晚上都會幫我洗澡洗完澡之後泡在浴缸裡,媽媽會拿很大的棉棒跟大罐生理食鹽水幫我小心的清理傷口
不知道為什麼,受傷怎麼那麼好!實在太驚喜、太幸福了!
這是人生第一次意識到媽媽對我的愛,也是第一次可以獨享媽媽對我的照顧這該叫因禍得福嗎?
———BTW,跟著哥哥到處跑的童年,覺得能平安長大實在是命大,也不能把小孩放在家